亲爱的媎妹:
见字如面!
我们自儿时就常听人说,“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”。这种说法直到今天依然十分流行,每年情人节时必定卷土重来。人们好像很喜欢在父女亲情中融入“浪漫”元素,仿佛掺杂性缘关系的情感更真挚纯粹。社交媒体上,女性生活博主乐此不疲地分享自己和女儿向丈夫“争宠”的日常;也有女生开始自称“爸宝女”,大谈爸爸给自己做饭、买卫生巾、转账等生活片段;再想到不久前“爹系男友”话题大火,很多女性希望能找到像爸爸一样宠爱自己的男朋友,我们不禁感叹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规训可谓无孔不入。
其实,以上种种现象皆表现了男权社会刻意性化父女关系,以“爱”为名掩盖父权家庭对女儿的歧视和伤害。父权的“爱”往往裹挟着权力与谎言,以提供长久的庇护为诱饵,让女儿心甘情愿地放弃权力和自由。我们曾在第六封信中讨论过异性恋如何将女性宠物化。其实,所谓“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”的说法正是要通过性缘关系将女性牢牢限制在父权框架之内,让她永远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。那么,被父亲宠爱为何不是前世的福报而是今生的诅咒?中式家庭关系的本质是什么?男权社会又是如何将女儿培养成父权工具人的?
1. 权力的游戏:父子相争和被边缘化的母女
中国传统家庭的本质是以“父”(家主、家长)为中心的集权系统。连结家庭成员的不是爱与责任,而是权力上位者与下位者间的掌控和服从、责令和噤声、占有与献身、施舍与谢恩。孔子所言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”印证了父子与君臣等级一脉相承。而传统孝文化正是专制皇权的产物,目的是巩固家庭内部的等级关系、维护封建制度。《弟子规》开篇即点明“父母呼,应勿缓。父母命,行勿懒。父母教,须敬听。父母责,须顺承。”一方“责”与“命”,一方“顺”与“敬”,充分体现了中式家庭内部“父”的绝对权威,以及子女被严重压抑的人性。
传统家庭关系以父子权力交替为核心,儿子的成长过程即为取代父亲的过程。权力的游戏只能有一个赢家,所以父子反目、兄弟相残屡见不鲜。从隋炀帝弑父夺权、到李世民玄武门之变——古代皇家内部的权力争夺是父子关系的最典型例证,因为他们争夺的是最高统治权。在这个过程中,母亲和女儿不具备争权的资格,因此极度边缘化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“爸宝女”而无“爸宝男”。父子具有天然的斗争关系。父亲对儿子是期待他取代自己又害怕他取代自己,所以常常批评打压。而儿子对父亲则是畏惧又崇拜,同时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将他取代。因此,儿子不可能像女儿一样当父亲的“宝贝”,甘愿一生做父亲的“掌中之物”。
除了儿子以武力或社会地位压制逼迫父亲退位以外,权力也有可能以相对和平的方式在父子之间转移。《阿凡达2》围绕父子关系展开,女性角色近乎隐身:父亲在早期严格训练儿子,甚至要求他们用“sir(长官)”称呼自己。而儿子则在成长过程中越来越渴望权力,一直试图向父亲证明自己;最终长子(第一继承人)意外死亡,次子成功得到父亲的认可、获得继承权。权力的斗争以父亲的一句“ I see you(我看见了你的能力)”结束。父子相争确保权力始终在一代代男性继承人之间流转,而女性则被排除在这场角逐之外,不断重复着被统治和禁锢的命运。
2. 千红一哭,万艳同悲:工具人的悲哀宿命
在父权家庭中,母亲和女儿均被视为父亲的财产和资源。母亲虽然没有实际权力,但一般会因为给父系家族提供了生育价值而获得些许尊重,而既不能为家族延续后代又没有继承权的女儿处境就更为艰难。这从很多家庭对女儿和儿子不同的培养方案中便可见一斑。古代家庭添男为“弄璋”,添女则为“弄瓦”。前者是价值连城的玉石,要潜心打磨,来日光耀门楣;后者则是随处可寻的瓦砾,待价值耗尽便弃如敝履。
如今很多家庭依然认为女儿是低收益高风险的投资品,所以不会把女儿当做继承人培养。她们认为女儿总有一天要嫁人,因此即使投入再多,最后也是“便宜了别人”。这种思想和婚姻的本质有关,同时也源于“女性无法掌控财产”的厌女思想。于是,很多家长对女儿的培养方案便是尽可能投入最少的资源,同时通过重重规训榨干她所有价值。她们教育女儿要温婉随和,出嫁前听命母父,出嫁后服侍公婆、挣得夫家好评;女儿要无欲无求,这样才能忍耐家人偏心、避免与兄弟争夺财产的野心;女儿要温柔体贴、知恩图报,才好孝顺母父、抚养弟弟,毫无怨言地为家庭供血。同时,很多家庭只把儿子看成利益共同体,所以不舍得让儿子承担赡养义务。而女儿是与自己无关的“外人”,作为消耗品便再合适不过。也正因如此,有些家长才不愿让女儿外出求学或是打拼。一是不想给女儿投资,二是既然不指望女儿为家庭赚取财富,那何不把她一辈子拴在身边为己所用?
事实上,每个父权家庭的女儿都难逃被原生家庭舍弃的命运。有些女儿还未出生就被杀死、有些一出生就遭到遗弃,而稍微幸运的那些也不过是被打造成商品,只待送入婚恋市场参与竞价。有人或许会提出“穷养男,富养女”来证明中式家庭看重女儿。然而这句俗语本身就是善意性别歧视的体现,其本质是对男孩寄予厚望,因此要多多锤炼,以后才有能力赚取资源“购买”别人家的女儿。而很多家长对女儿最大的期望就是嫁个好人家(找个好“买主”),所以让女儿多见些市面,免得被穷小子“二两碎银”就给骗走。“富养女儿”的另一层意思则是把女儿装扮得光鲜亮丽,这样才好“要个高价”、换回彩礼回馈母父养育之恩、或是用来给弟弟买房,扶持下一代父权继承人。如果能获得夫家认可、适当贴补原生家庭便再好不过了。作为外人,女儿之于原生家庭的价值在出嫁之后便所剩无几,而最后的那一点价值也要在接济兄弟、赡养母父的过程中消耗殆尽。
3. 看不见的弟弟:独生女的尴尬处境
很多人认为独生女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一定会备受重视,然而现实往往并非如此。受男权社会厌女价值观的影响,很多家庭认为女儿无力掌管家族财产、没有资格继承家业。因此不少地区把独生女家庭称为“绝户”,表明家族后继无人。一些没有儿子的家庭甚至宁可把不是自己亲生的男孩过继来抚养,也不愿让亲生女儿掌权。
此外,很多家庭没有积累资源帮助女儿在社会立足的意识,因此独生女很可能要比独生男承担更多生活压力。父权家庭否认女儿是独立的个体,只将她看作私有财产,或是当做宠物眷养在家中、为自己提供情绪价值。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”,大多数独生男的母父会辛苦打拼,早早就帮儿子攒钱买房买车,全力扶持他成家立业、巩固乃至提升家族社会地位;而反观许多独生女的家长却一生游手好闲,只因为没有动力为一个终将属于他人的“物件”积累财产。独生女的母父或许在想:与其拼死拼活赚钱为她做嫁衣,倒不如等她攀了高枝回报我们来得方便!
除了白手起家的生存压力之外,独生女还常常要承受更严重的婚恋压力。父权家长唯恐男权社会对单女的歧视波及自己(或是潜意识里就歧视单女),所以不断逼迫她早日结婚生子、过“正常人”的生活,表面上是为女儿的幸福考虑,实际只是为了缓解自身的焦虑。很多独生女的母父在潜意识里认为女人没有能力承担家庭责任,真正的家主还是要由男性来当。因此,为了老有所依,也为了父权能后继有人,她们宁愿找一位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男性(女婿)来做继承人,将女儿托付给他“照顾”,甚至不惜倾注全家之力托举他上升。
所以,父权家庭的独生女貌似拥有和很多男孩一样的资源,实际却是处处受限。独生女本是母父唯一的孩子,却仿佛拥有一个看不见的弟弟,时刻活在他的阴影当中。她们很可能穷尽一生拼搏奋斗,却永远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和尊重,最终也依旧难逃成为弃子的结局。
女儿因孝而生,也为孝所累,她们常常被培养成父权的工具,耗尽一生后只剩无用的“孝女”之名。虽然如今传统家庭观念也在逐渐瓦解,但仍有很多女性在父权家庭中挣扎求生。我们并非主张所有女性和原生家庭割席,而是希望大家都能拥有分辨的能力。真正的亲情绝不是令人窒息的情感绑架,更不会是禁锢我们自由意志的牢笼。真正的爱是陪伴、信任、支持、托举。是在你踌躇满志时目送你前行,在你灰心丧气时安慰与倾听,是相信你的潜力和无限可能,也期盼你终有一日能彻底掌控自己的人生。
就此搁笔,期待下一次和大家见面!
陌生女人1号和2号
二〇二三年四月十八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