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媎妹:
见字如面!
不久前我们收到了一封读者来信,这位媎妹在信中坦言了自己的困惑。信的篇幅不长,但提出的问题却让我们思考良多。她写道:
“陌生的姐妹们你好!我最近总在想同一个问题,但一直也没敢问,主要怕别人对我有看法......今年我陆续看了一些女性主义相关的内容,但常常不知道怎么能把这些和当下的生活联系起来。周围有朋友天天男朋友长男朋友短,也不搞女权,反而好像过得比我开心……所以我就想,那女权对个人生活还有帮助吗?或者说,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,女权主义的实际作用是什么?”
看到这些话,我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思考过女权主义的功用。现在想来,我们只是接触并认同了女权主义,继而认同了“女权主义者”这个身份。所以,我们的觉醒过程更像是遵从了内心近似本能的判断,并非深思熟虑后的决定。但事实上,作为一种依托女性经验、关心女性福祉的思想体系,女权主义必然对所有普通女性有益,而我们也正是在向女权主义走近的过程中变成了更好的自己。 那么,成为女权主义者究竟有什么用呢?在这封信里,我们想尽量从实际出发回答这个问题,避免高喊口号或者空谈主义。
1、逐利有理,自私无罪: 要想爱己,先要利己
现代高度性别化的教育让女男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。社会对男性的期待是征服这个世界。人们总是鼓励男性参与竞争、投入战斗、抢夺荣誉。于是逐利融入男性的血液,自私成为男性的本能,他们仅凭直觉就能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。
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却是将世界拱手相让。由于这种期待违背人性,掌权者便制定“女德”以灭人欲,教女子以“德容言功”满足男性的需求。因此女德即利男,女性接受教育的过程即“非人化”的过程。男权社会妖魔化女性的野心和欲望,赞颂无欲无求、无私奉献的圣母形象。于是女性被规训成自愿输血的“道德标兵”、争相献祭以巩固男权。正因如此,女性才普遍对“利益”一词缺乏理解,甚至在利益被剥夺时也感知不到任何疼痛。目之所及,多少现代女性依旧恪守女德、损己利人却乐在其中:她们减肥瘦身、化妆打扮,以便男性观赏(妇容婉娩);她们放弃升职、操持家务、助力男性创业(妇功丝麻);她们控制脾气、温言细语,确保他人感到舒服(妇言辞令);她们反思自我、降低底线,纵容他人肆意妄为(妇德贞顺)。父权社会的女人只会利他,不会利己。她们把男性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,所以即使两手空空,也依旧甘之如饴。
然而自私是人最重要的天性之一,只有被驯化千年的族群才会忘记如何利己。“女孩都温柔善良”这一“褒扬”背后是残酷剥削下一代代女性被压抑抹杀的人性。如今,“网络大师”仍旧乐此不疲地向女性传授“如何让男人爱上你”,却从不曾告诉她们应该如何爱自己。事实上,一个不知道如何利己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如何爱己。因为爱自己就是以自身的情绪感受为标准,远离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或事;爱自己就是意识到我们理应把自身利益置于最前,且无人有资格就此审判;爱自己就是和欲望缠斗,即便偶尔受伤,也依然能耸耸肩与它和解。正是女权主义告诉我们,你不必利他,你只管利己。
2、撕破“温柔”面纱: 警惕善意性别歧视
在培养女性利己的意识之后,女权主义进一步教会我们如何判断哪些事情对自己真正有利。男权社会遍布针对女性的陷阱,而恶意往往就掩藏在“为你好”的表象之下。以下这些说法想必大家都不陌生:
“女孩子不用那么累,找个男人嫁了多好啊。”
“学计算机太辛苦,女生学个轻松的专业就挺好!”
“女生那么拼干嘛,找个清闲工作享福得了...”
这些话制造出“关爱珍惜女性”的假象,实际却是有意强调柔弱无力、缺乏野心、不思进取的女性形象,其根本目的在于贬低女性能力、限制女性发展;这类偏见即善意性别歧视(benevolent sexism)。根据矛盾性别主义理论,善意性别歧视赋予男性“家长式”的角色,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指导女性做出有利于男性的选择。所以,他们劝说女性嫁人、学轻松专业、找清闲工作,其实只是为了让她们主动退出利益丰厚的行业、甚至不再参与任何社会竞争,这样男性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一半竞争者淘汰。同时,顺从这种“好意”的女性会因为符合男性的期待获得些许奖励。虽然所谓奖励往往只是“贤妻良母”这一虚衔,却依然能吸引很多女性选择同样的道路,进一步巩固传统性别结构。于是男性将金钱和权力刮分,而女性则失去了所有实际利益,最终当然不可能“轻松”、“享福”。
和直接攻击女性的恶意性别歧视(hostile sexism)相比,善意性别歧视更隐蔽,更不易察觉,因此危害也更大。而且很多女性会被表象迷惑,把歧视当作特权或优待。然而善意和恶意性别歧视本就是父权压迫的一体两面。越是貌似对女性有种种“特殊照顾”的地方,其性别压迫也就越严重。女性顺从男性时或许还能感受到几分假意的温情脉脉,可一旦想要触及其核心利益,男权必定立刻露出它嗜血的獠牙。而女权主义恰似一把灵巧锋利的匕首,那么轻易地就刺破了父权社会自作聪明的伪装。
3、胜不骄败不馁:构建一个不厌弱的社会
在拥有野心和判断力之后,我们会更加需要女权主义,因为它能告诉我们如何面对失败。父权社会的运行依托于暴力,其思想基础是成王败寇的社会达尔文主义。它鼓励男性彼此倾轧斗争,胜者可以获得所有资源(包括女性),而败者则沦为阶下囚。男权社会崇拜强者、鄙夷弱者。失败者不仅会失去一切财富权力,还要承受各种精神羞辱。在此基础上,父权社会又刻意将女性和“弱”联系起来(如成语“女子本弱”),把女性视作最低等的群体。
男权社会之所以鄙视弱者,是因为它把失败归因于个人的无能,认为落后就要挨打、贫穷就要挨骂。信奉男权逻辑的人在失败时会产生自我厌恶;一旦得势又会抓住一切机会践踏ta人满足报复心理。而女权主义让我们意识到,成功与失败更多地取决于社会结构而非个人能力。我们有幸达成某些成就并不完全是因为努力,而是因为天然享有某些特权,例如开明的家人、尚可的家境、良好的教育资源。甚至充足的食物、干净的水源、远离战争的环境也都是一种特权,因为并非人人都能拥有这些。
相似的,我们难以达成某些目标也并不是因为自己能力低下,而是因为不合理的权力结构。在性别不平等的当下,女性的机会和资源远远少于男性,想要达到和男性相同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。我们积极地为自己争取和男性同等的机会,但也清楚地知道社会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内改变,而这并不是我们的错。换言之,“弱”往往并不是因为个体无能或者懒惰,而是因为社会保障不足、分配机制不合理。所以,女性当然也并非天生的弱者,只是由于长久的压迫暂时处于弱势,而终有一日我们会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。只要理解了这些,我们就不会因为成功滋生傲慢,也不会因为失败而自厌自弃。因此,若想构建一个不厌弱的社会,女权主义无疑是个很好的开始。
父权社会的重重规训让女性变得只知奉献、不知索取。男性踏着女性的尸骨登上高位,却转眼就开始耻笑失势者的血泪。而我们也曾错信男权逻辑,偶尔自我厌恶、常常自我怀疑。是女权主义教会我们利己、爱己、相信自己,因为女性绝不是“弱小”的代名词;是女权主义让我们有勇气成功,也接受有些事情非我所愿,有些路途非我能致;也正是女权主义让我们看见了彼此。
就此搁笔,期待下一次和大家见面!
陌生女人1号和2号
二〇二三年二月八日